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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诗苍穹中的慈溪星

2020-11-17 13:21:40    来源:中国基层网    访问:    

欣闻慈溪市创建“中华诗词之乡”,禁不住想探讨慈溪诗人在中国新诗中的地位。很多年前翻开《新诗欣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11月出版),细读260人的“诗人小传 ”细数宁波诗人有9位,其中慈溪诗人4位; 2017年《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出版,诗人增加到322位,我欣喜地看到宁波诗人又增加了2位,其中慈溪诗人1位。我为宁波特别是慈溪在中国新诗领域的贡献而倍感骄傲。

中国第一个新诗社的创立者应修人

1900年出生的应修人14岁时只身从家乡到上海福源钱庄当学徒,期满后便留做职员。读到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读书的汪静之在刊物上发表的诗作,热心于新诗创作的应修人开始了与汪静之的书信往来。由汪介绍,又结识了同在浙江第一师范读书的潘漠华和冯雪峰。1922年3月,应修人请假一周,来到杭州,四人相聚在西湖小舟上。应修人提议成立“湖畔诗社”,并从四人诗稿中选编部分成集,取书名《湖畔》,由应修人出资自印。“湖畔诗社”称得上是中国的第一个新诗社。

《中国新诗欣赏辞典》从《湖畔》里选了应修人的《小小儿的请求》:

不能求响雷和闪电底归去,

只愿雨儿不要来了;

不能求雨儿不来了,

只愿风儿停停吧!

再不能停停风儿呢,

就请缓和地轻吹;

请不要吹到钱塘江以南。

钱塘江以南也不妨,

但不吹到我的家乡;

还不妨吹到我家,

千万不要吹醒我底妈妈,

——我微笑底睡着的妈妈!

妈妈醒了,

伊底心就会飞到我底船上来,

风浪惊痛了伊底心,

怕一夜伊也不想再睡了。

缩了又缩的这个小小的请求,

总该许我了,

天呀?

——沪甬航道,船上,1920,9,24

这首诗创作已经100周年了,当时,从慈溪去上海选择到宁波乘客轮无疑是最佳的。9月24日,应该是夏秋之交,诗人已经在船上了,心里却惦记着慈母。遇上了此时常见的电闪雷鸣,他有了一个比一个小的请求,响雷和闪电无法让它们回去了,只愿雨儿不要来了;如果不行,只愿风儿停下来;如果不行,只愿风儿轻轻地吹;如果不行,请不要吹到钱塘江以南;如果不行,只愿别吹到我的家乡慈溪;如果再不能,也千万别吹醒我的妈妈。20岁的诗人以“小小儿”的口气,“小小儿”的思维方式,祈求大自然,要求不断递减,对母亲的情感却不断递增,不要吹醒“我微笑底睡着的妈妈”,这是底线了!诗人唯恐妈妈被风雨惊醒担忧海风刮起海浪危及在海船中的儿子,她的心“会飞到我底船上来”,怕一夜“也不想再睡了”。这个“缩了又缩的”“小小的请求”,苍天应该无法拒绝了。这真是一首表达对母亲之爱的独特的佳作!

《中国新诗欣赏辞典》从1923年出版的《春的歌集》里选了应修人最有代表性的情歌《妹妹你是水》:

妹妹你是水——

你是清溪里的水。

无愁地镇日流,

率真地长是笑,

自然地引我忘了归路了。

妹妹你是水——

你是温泉里的水。

我底心儿他尽是爱游泳,

我想捞回来,

烫得我手心痛。

妹妹你是水——

你是荷塘里的水。

借荷叶做船儿,

借荷梗做篙儿,

妹妹我要到荷花深处来!

这首诗将恋人叫作“妹妹”,用第二人称向她直抒胸臆。女儿是水,是《红楼梦》贾宝玉的说法。诗人将恋人比作清溪里、温泉里、荷塘里的水:整日里潺潺地流着,好像在“率真地”一直笑,“自然地引我忘了归路了” ——爱的魔力让诗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忘记了归路;“温泉里的水”,是水给诗人温暖的感觉,想“捞”回来,却“烫得我手心痛”,这是爱得热烈,或许还象征着爱的曲折;终于,诗人不管不顾,以荷叶为舟,荷梗为篙,“妹妹我要到荷花深处来”,与恋人来一个亲密无间的接触。整首诗语言活泼流畅,感情质朴纯真,成为湖畔诗人爱情诗中的佳作。

《中国新诗欣赏辞典》从《湖畔》里还选了应修人的《悔煞》:

悔煞许他出去;

悔不跟他出去。

等这许多时还不来;

问过许多处都不在。

——西湖,1922,4,3——

看时间,这应该是应修人在西湖和三位同好一起成立湖畔诗社时的创作吧!“悔煞”,标准的慈溪方言,听起来特别亲切,说成“后悔极了”就完全不是一个味了。诗人模拟一个少妇的口吻,写后悔当时允许丈夫外出,后悔当时自己没有跟着丈夫外出。等待了许多时间丈夫还不来,许多地方都去问过了还是不知道丈夫在哪里。慈溪作为宁波的一部分,当时许多男人到上海谋生成为宁波帮,有多少有夫之妇在家乡望穿双眼盼夫归啊!不过《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删去了这一首,另从《春的歌集》里选了《负情》和《到邮局去》。

《负情》以一位少女的口吻拒绝另一位少女介绍男朋友。诗分三节,第二节说明了“我”负情的原因:“狡巧的小媒人!/你也是女儿身。/也不先问一问,伊还是肯不肯。”原来小媒人还不知“伊”——被介绍的“他”肯不肯爱“我”就来说媒了,不过“我”还是身存感激,觉得负了她的情。这是一首内容很独特的诗篇。《到邮局去》我特别喜欢:

异样闪眼的繁的灯。

异样醉心的轻的风。

我带着那封信,

那封紧紧的封了的信。

异样闪眼的繁的灯。

异样醉心的轻的风。

手指儿近了信箱时,

再仔细看看信面字。

诗人去寄信,“闪眼”的“灯”,“醉心”的“风”,都是异样的,在两节诗中反复,反映出寄信人的无比激动和欢乐,那是一封“紧紧的封了的信”,担心人偷窥,投进信箱前“再仔细看看信面字”,生怕写错了字可爱的人儿收不到。这两个细节小得不能再小,却正将恋人的的行为和心理写得惟妙惟肖,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唐代诗人张籍的名句“行人临发又开封”。

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指出:“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极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但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年轻人。”读者应铭记应修人们筚路蓝缕的开拓之功。应修人在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广州黄埔军校和武汉国民政府劳工部工作。1927年赴苏联留学,1930年回国,从事革命文化工作,并参加“左联”,曾在上海参加中共中央军委、中共中央组织部工作,后任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宣传部部长。1933年5月14日,应修人到虹口昆山花园路丁玲寓所联系工作,这时因叛徒出卖丁玲已被捕,应修人被把守在楼梯口的特务发觉,他英勇地徒手与特务们展开激烈搏斗,不幸坠楼牺牲,时年34岁。

因为行政区域调整,应修人故居现划归宁波江北区半浦后洋应家河塘,已辟为文物保护单位。作为慈溪文化的传承人,我们应寻找机会前去瞻仰。作为著名的诗人和革命者,“应修人”作为词条被载入《辞海》,将被人们永远缅怀。

一个彻头彻尾的诗人徐雉

《新诗欣赏辞典》“诗人小传”介绍:“徐雉(1899——1947)  浙江慈溪人。1921年入东吴大学文科学习,并发表诗作。后参加文学研究会。1925年大学毕业,曾在宁波任中学教员及上海《商报》副刊、《申报》副刊《业余周刊》编辑。1938年到延安,历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语文部部长、晋察冀军区秘书等职。”可是,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新诗欣赏辞典》“篇目表”却找不到徐雉的姓名和篇目,“正文”共1019页,一页一页地寻找仍然难觅其名,我只好理解为编辑过程的某个环节出了技术性问题。而在《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中“诗人小传”与诗作逐个相连,连徐雉的名字也找不到了。市图书馆馆藏图书目录中有《徐雉的诗和小说》(编号I226/2880),可是,找来找去就是不见倩影。我想到了“淘宝”,两天后,书很快到了我的手里:绿色的封面上是叶圣陶题写的书名,使得网络上有该书编者、作者是叶圣陶的误读。版权页显示该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出版,定价0.52元。编者姓名在“编后小计”的末尾才找到,是徐雪寒,编者还写了一篇《诗人徐雉同志的一生》,介绍了徐雉的文学著作有诗集《雉的心》《酸果》,短篇小说集《毁去的序文》《不识面的情人》《卖淫妇》。籍贯镇海县的著名作家、文学理论家、文学史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唐弢为该书写了序。读完全书,使我以前在网上所了解到的徐雉形象清晰丰满起来。

徐雉,1899年生于浙江省慈溪县河头市村(现属宁波镇海区)。徐家是一个大家庭,徐父是秀才,曾在乡间行医,也曾开私塾执教。徐雉3岁丧母,由继母抚育成人,14岁开始写旧体诗,16岁入私立宁波效实中学,22岁入苏州东吴大学文科。大学期间,他在《小说月报》上陆续发表新诗,可以查到的最早作品是发表于1922年4月第13卷第4期的《一篮花》《跛足的狗》,最晚为1925年5月第15卷第5期的散文诗《三次的访问》。另有诗发表于《文学周刊》《诗》等杂志。鲁迅曾在《鲁迅沈雁冰的雄图》一文中提及:“语丝创造的人分化太大了, 惟有文学研究会的人大部分都还一致——如王统照、叶绍钧、徐雉之类。”可见徐雉不仅参加了文学研究会,在当时且与王统照、叶绍钧(即叶圣陶)等齐名。1936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的《史料•索引》卷中,阿英编写了142位作家小传,其中有3位宁波籍作家:王鲁彦、王任叔和徐雉。

1926年泰东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恋歌》选入徐雉的3首诗《失恋后》《忏情歌》和《失恋后赠情敌》。20世纪80年代长江文艺出版社编印《中国现代爱情诗选》,也选了他的《失恋》。这《失恋》其实就是诗集《恋歌》中的《失恋后》。我读《徐雉的诗和小说》,只有《失恋后》,从48页到66页,是给“棣华姊”的11封信,信里有很多诗,但没有一首诗是《失恋后》。倒有《失恋后赠情敌》在第6封信里,其中“二”即第2封信有编者注:“此诗原作于一九二二年十月九日。朱自清编入《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时,改题为《失恋》。”这里,并没有诗的题目。信的称呼下是“——以诗代信——”然后是3个没分行的段落,最后是署名和日期。我想,既然是诗,我还是分行吧:

鸟儿栖息在树枝上;

树儿倒了,

它便去巢人家的栋梁。

但是,亲爱的姑娘,请告诉我:

假使栋梁也折了,

又叫它飞向何方?

鱼儿游泳在小河里;

河水枯了,

它便漂到汪洋的海里。

但是,亲爱的姑娘:请告诉我

假使海水也干了,

又叫它向哪里找安身之地?

我年轻的时候,

我的心紧紧地系在母亲身上。

母亲死了,

我闲空的心便到处流浪;

后来碰着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就把她缠住了。

但是,亲爱的姑娘,请告诉我:

假使你不爱我,

我的心更向何处去归宿?

《失恋后》第1封信写于4月1日,从文末时间看属1923年,写“我”昨夜接到棣华来信,和“我”绝交了。“我”在前3段结尾反复写道:“我哀求你!我哀求你!请你收回成命罢!”写于4月2日的第2封信就是上述“以诗代信”的无题诗,即被朱自清定名的《失恋》。这是一首半年前的旧作,作者一定认为恰恰能反映出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失恋》是以类比反诘方式表达对无望爱情的一种哀婉,借用了中国诗歌传统的比兴手法。宋代朱熹认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通俗地讲,“比”就是譬喻,是对人或物加以形象的比喻,使其特征更加鲜明突出。“兴”就是起兴,是借助其他事物作为诗歌发端,以引起所要歌咏的内容。鸟儿赖以栖身的树儿倒了,想去人家的屋梁上筑巢,假使那屋梁也折断了,还到何方去栖息?鱼儿寄身的河水干涸了,就漂到汪洋大海,假使海水也干了,还到哪里去安身?那么,诗人小时候心有母爱滋润着,母亲去世后心就到处流浪无处着落了,幸亏遇到了美丽的姑娘,心又有了附丽,假使再被女友抛弃,心还到何处去安放?对将爱情视为生命的诗人来说,失恋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花儿得了你眼泪的灌溉,枯槁的它也许有复活的一天;只是这个被弃的我,几时才能重受你的爱恋?”写于4月4日的第4封信还是“以诗代信”的无题诗,“我想,只有‘恋爱’两个字,单单的就是一首诗”。“我”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所以在4月7日的第5封信里抄了当日做的诗《单恋》;在4月10日的第6封信里抄了往日恋爱时的小诗《握手》,抄了昨夜做的长诗《失恋后赠情敌》;在4月13日的第7封信里抄了自己的诗《玫瑰及其刺》,结尾句为“为爱情而死,死也荣耀”; 4月15、19日的第8、9封信以散文诗般的语言写自己的思念,以双挂号寄信欲得签过名的回单而不得;在4月23日的第10封信里描写到女友学校去访问还是无缘得见的情景;在4月29日的第11封信,也就是最后一封信里,写“我”已重病住院,这是三角式恋爱的必然结果,“悲剧也不久就要闭幕,我死之日,便是这出悲剧闭幕之日”,还抄了昨夜梦里哭醒后所写的诗《我要回去了》,结尾是:“永别了!姊姊!”这些信对读者解读《失恋》作了详尽的注解和延展。《失恋》柔情似水,真真切切地展示了失恋者内心的情感波澜,短短三段,涵盖了极大的容量。采用假想的未然态,用恰切类比去言说悲剧性的爱情,为诗染上了一层清丽与朦胧;但那不能挽回的爱情,仍留给人以无限惆怅,让人感受到失恋者灵魂的悲剧与创痛。徐雉早期的诗作是典型的“五四诗”,大多宣扬自由恋爱,抒发青年心绪。他的诗具有时代意义。他的回旋反复的诗句——“但是,亲爱的姑娘,请告诉我”曾传诵一时。

徐雉从东吴大学毕业后在中学教了一段时间的书,1925年10月,徐雉前往广州,投笔从戎,在国民革命军第六军政治部宣传科任科员,在林祖涵(即林伯渠)手下工作。这一时期,他在政治部的刊物和宣传品上发表了大量诗作。小说《嫌疑》描写毛泽东探望林祖涵这一情节,是他根据亲身经历描摹而成,这是文学作品中第一次出现毛泽东的形象,也成为讲到徐雉不可不提的一点。宁汉合流之后,他抛掉身外之物,仅穿一身布军装逃回宁波。1927年秋,他去芜湖投奔朋友, 1928年失去职位,回到上海任《商报》副刊编辑,又写了不少新诗和短篇,卖文为生。1932年到《申报》任《业余周刊》编辑。抗战全面爆发后,徐雉转到武汉奔赴延安,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任语文部部长,又到晋察冀军区、边区任秘书,主编《边政导报》,写了不少长篇散文诗。

唐弢在《徐雉的诗和小说·序》的最后总结了徐雉的形象:“在我的感觉上,徐雉的确是一个诗人,一个彻头彻尾的诗人。在狂飙的疾风暴雨式的日子里,他被卷入时代,作为一股力量,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工作,坚守着革命的岗位。最后,时代胜利了,我们的诗人却失了踪,不知去向。他以自己的年轻的生命完成了一首划时代的诗。”

以小说家驰名的诗痴徐訏

我了解徐訏,是在学习中国现代文学史时知道他写过长篇小说《风萧萧》,可是一直无缘拜读。后来在《辞海》上读到他:“徐訏(1908——1980) 小说家。原名伯訏,浙江慈溪人。毕业于北京大学。1936年赴法国留学。回国后曾与林语堂、陶亢德编辑《论语》《人间世》等杂志。并在中央大学师范学院任教。1944年任《扫荡报》驻美国特派员。1950年起先后在香港、新加坡、印度、法国等地执教,后任香港浸会书院文学院院长。所作长篇小说《风萧萧》,描写二战期间中、日、美三国的间谍活动,穿插动人的爱情故事,一度畅销流行。《吉布赛的诱惑》《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等小说则富有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色彩,刻画人物心理尤其深入,情节紧张生动,语言风格简洁明快。有《徐訏全集》行世。”

徐訏,以小说家驰名于世,其实,徐訏也是诗人,创作的诗歌上千首,他自称“诗痴”“诗颠”。 《新诗欣赏辞典》和《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都收录了他的《画像》:

我悟到禁果在你面颊上,

陪衬你正直的鼻梁,

使我回忆遥远的过去,

有许多无为的惆怅。

在繁星的秋夜,

谁代替了虚伪的月光,

是你无邪的眼光,

充满了人生的想象。

从此我讨厌人说,

你心底蕴藏着新蜜旧酿,

因为在你沉默的唇中,

我了解有冷艳的花香。

谁说是眉心的骄矜,

把你点化成超脱的神像,

把柔发编成的小辫,

还象征你烦恼的花样。

(一九四二,九,三〇重庆)

丰富的学历和阅历,使徐訏的诗作视野广阔,富有哲理。其时,诗人正在读一幅画像。一个美女的面颊上,有“正直的鼻梁”,这“正直”是指又正又直,不偏斜、不弯曲,鼻梁挺直。突然“悟到禁果”陪衬了鼻梁,这是幻觉,“你”原来是偷吃爱情禁果的夏娃,“使我回忆遥远的过去”,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夏娃,那很久很久以前的恋人,两人一会儿一分为二,一会儿合二而一。“你”是亚当的夏娃,诗人的恋人,使皎洁浪漫的秋月的光辉黯然失色,成了“虚伪的月光”,被恋人“充满了人生的想象”的“无邪的眼光”所替代。从此以后,诗人就讨厌有人说“你”已将爱酿成“新蜜旧酿”,因为诗人知道其间有着太多的痛,连留在“沉默的唇中”的也是“冷艳的花香”。“谁说是眉心的骄矜,/把你点化成超脱的神像”?看了画像中美女的“眉心”,再来看柔柔的长发所编织而成的硬邦邦的“小辫”,这就是“你”“烦恼”的“象征”,照应了第一节“我”“ 许多无为的惆怅”。

1908年11月11日出生于慈溪县东部洪塘(现属宁波市江北区,故居犹在)的徐訏,童年涉猎《三国演义》《红楼梦》和《野叟曝言》等作品,也看了林纾译述的一些小说。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求学期间,颇受马克思主义思潮影响,同时涉猎康德、伯格森。193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后留校担任助教,并修读心理学,对行为主义心理学、精神分析学有相当了解。1933年赴上海从事写作。1936年秋天赴法国巴黎大学攻读哲学,接受伯格森的生命哲学。抗战全面爆发后返回已成“孤岛”的上海卖文为生。1942年初经桂林、阳朔到重庆,主编《作风》杂志,兼任国立中央大学师范学院国文系教授。这首《画像》写于1942年9月30日,诗人像一位哲人与心理学家,用理性的目光来审视客观世界和情感世界,写得含而不露、飘忽空灵,奇异的想象似乎胜过真情的流露,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感觉,这是一种超现实的空灵吧!

徐訏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曾经红极一时但却又被湮没尘封了近半个世纪的著名作家。写小说是徐訏的绝活,1943年,他的代表作《风萧萧》连载后,“重庆江轮上,几乎人手一纸”,再现“洛阳纸贵”。《风萧萧》迷住了当时海内外的华人,这一年堪称为“徐訏年”。 徐訏的许多小说曾被搬上银幕。他的成名作《鬼恋》三次被改编成电影,获得第七届亚洲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禾奖”,陈逸飞将它改编为电影《人约黄昏》后,更多的人们才知道了徐訏的大名。徐訏1950年赴香港,以写作为生,曾与曹聚仁等创办创垦出版社,合办《热风》半月刊。1960年出版描写抗战时期中国社会百态的长篇小说《江湖行》。1966年起先后任中文大学教授、香港浸会学院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 “徐訏年” “鬼才作家”是这位孤独的小说家的极高荣誉。然而人们对徐訏的诗的评价也不低,林语堂称赞徐訏为“唯一的中国新诗人”。

著名的九叶派诗人袁可嘉

20多年前我购到了《新诗欣赏辞典》,通读全书,我最关注的诗人是袁可嘉,他的家离我最近,就像我的一位邻家大哥,诗中内容有着海地的泥土气息。袁可嘉一生著作等身,有《九叶集》(诗集,与辛笛、穆旦等合著)、《八叶集》(诗歌集,与辛笛、穆旦等合著)、《现代派论·英美诗论》《论新诗现代化》《外国现代派作品选(1-4卷)》《米列诗选》《补莱克诗选》(与穆旦等合译)、《彭斯诗钞》《英国宪章派诗选》《现代美英资产阶级文学理论文选编译》《试论独创性作品》《美国歌谣选编译》。《新诗欣赏辞典》的序言指出:“《九叶集》诗人在抗战后期以迄解放战争时期是最有代表性的。”而袁可嘉就是九叶派诗人的重要一员。我已经写过《走近袁可嘉》和《一片最鲜活的叶子落了根》来纪念他。这次我从市图书馆找到了《袁可嘉研究》(廖四平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7月出版),这是国内外第一部全面而又系统地论述袁可嘉的专著,阅读以后再来吟诵袁可嘉的诗,又有了新的认识。

袁可嘉1921年9月18日出生在余姚县六塘头袁家村(今慈溪市崇寿镇),在当地庆德小学读初小4年,余姚第一高等小学毕业,自学半年后考入浙江省立第四中学即宁波中学初中部,投笔从戎10个月后考入迁往重庆的南京青年会高中部,后转入南渝中学即重庆南开中学,不久考入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语系,1946年毕业。西南联大解散,袁可嘉回到了阔别8年的故乡。10月,被聘为北京大学西语系助教,并从事创作和研究,直到1950年夏调往中共中央宣传部《毛泽东选集》英译室任译校员。

《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与《新诗欣赏辞典》一样收录了袁可嘉1947——1948年创作的《冬夜》《出航》《上海》《母亲》4首诗,一样收录了袁可嘉自己写的鉴赏文字,唯一不同的是加上了他的去世年份“2008”。

第一首是写于1947年的《冬夜》:

冬夜的城市空虚得失去重心,

街道伸展如爪牙勉力捺定城门;

为远距离打标点,炮声砰砰,

急剧跳动如犯罪的良心;

谣言从四面八方赶来,

像乡下大姑娘进城赶庙会,

大红大绿披一身色彩,

招招摇摇也不问你爱不爱;

说忧伤也真忧伤,

狗多恶梦,人多沮丧,

想多了,人就若痴若呆地张望,

活像开在三层楼上的玻璃窗;

身边天边确都无以安慰,

这阵子人见面都叹见鬼;

阿狗阿毛都像临危者抓空气,

东一把,西一把,却越抓越稀。

这儿争时间无异争空间,

聪明人却都不爱走直线;

东西两座圆城门伏地如括弧,

括尽无耻,荒唐与欺骗;

起初觉得来往的行人个个不同,

像每一户人家墙上的时辰钟;

猛然发现他们竟一如时钟的类似,

上紧发条就滴滴答答过日子;

测字摊要为我定终身,

十字架决定于方向夹时辰;

老先生,我真感动于你的天真,

测人者怎不曾测准自己的命运?

商店伙计的手势拥一海距离,

“我只是看看”,读书人沉得住气;

十分自谦里倒也真觉希奇,

走过半条街,这几文钱简直用不出去;

哭笑不得想学无线电撒谎,

但撒谎者有撒谎者的哀伤;

夜深心沉,也就不想再说什么,

恍惚听见隔池的青蛙叫得真寂寞。

当时,北平城处在解放军的包围之中,市民们人心惶惶。北平国民党守军常在深夜向城外乱发炮。谣言蜂起,就像披着大红大绿的衣服的乡下大姑娘进城赶庙会招摇过市,忧伤使人的眼睛痴呆地张望就像玻璃窗,就像落水者抓救命稻草,临危者一把一把抓着越抓越稀的空气,写尽了紧张不安。第一节写街道“捺”定城门,发炮就像打“标点”,这里将“东西两座圆城门伏地”比作“括弧”,“括尽无耻,荒唐与欺骗”,辛辣地揭示了当时北平的腐败情景,大跨度的比喻,新奇而又妥帖,笔法充满讽刺。街上有类似时辰钟般机械的行人,也有骗钱的测字先生,还有只有几文钱买不起书的读书人。哭笑不得的人们想学无线电广播撒谎,但撒谎者也有自己的哀伤,恍惚听见青蛙叫,内心觉得更寂寞了。

第二首是写于1948 年的《出航》:

航行者离开陆地而怀念陆地,

送行的视线如纤线在后追踪,

人们恐怕从来都不曾想起,

一个多奇妙的时刻:分散又集中。

年青的闭上眼描摹远方的面孔,

远行的开始担心身边的积蓄;

老年人不安地看着钟,听听风,

普遍泛滥的是绿得像海的忧郁;

只有小孩们了解大海的欢跃,

破坏以驯顺对抗风浪的嘱咐,

船像摇篮,喜悦得令人惶惑;

大海迎接人们以不安的国度:

像被移植空中的断枝残叶,

航行者夜夜梦着绿色的泥土。

诗人在自己写的赏析里说,1946——1948年间,他经常有机会搭乘海轮来往于上海与天津之间。他工作在北京,回故乡慈溪,从北京到天津应该乘火车,从天津到上海,要搭乘海轮,从上海回家可以乘火车,也可以乘轮船。这首诗歌,是诗人取材于来回上海和天津之间的航行经验。时值内战,局势动乱,人们的心情都是忧郁的。出航的人怀念着刚离开的陆地,担心着身边的积蓄够不够旅途的费用。诗歌描写了3种旅客:年轻人闭眼想象着远方的面孔,老年人不安地看看钟、听听风,担心着海上的风浪的威胁;孩子了解的“欢跃” 是写实,也是反衬,“船像摇篮”,大海以风浪迎接出航的人们,人们“像被移植空中的断枝残叶”,心头都“普遍泛滥的是绿得像海的忧郁”,这忧郁实在是太浓太浓了,浓得化不开,浓得无法驱散。航程漫长,一夜又一夜,航行的人们时刻梦想着早一点踏上绿色的泥土。出航加深了人们对“不安的国度”的认知。

第二首是写于1948 年的《上海》:

不问多少人预言它的陆沉,

说它每年都要下陷几寸,

新的建筑仍如魔掌般上伸,

攫取属于地面的阳光、水分,

而撒落魔影。贪婪在高空进行;

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

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

散布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

到处是不平。日子可过得轻盈,

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

人们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

绅士们捧着大肚子走进写字间,

迎面是打字小姐红色的呵欠,

拿张报,遮住脸:等待南京的谣言。

这是一首与《出航》相同的十四行诗,与《南京》《北平》《香港》一样描写了异化的大都市,《上海》也被收入王富仁主编的《20世纪中国诗歌经典》。《上海》既描写了上海的“贪婪”、畸形的发展以及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又描写了上海飞涨的物价及其造成的恶果,既描写了上海的“不平”和“荒淫”,又描写了大发国难财的“绅士们”,更是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政治的腐败;谣言的来源竟然来自 “首都”“南京”。

袁可嘉集诗人与诗论家于一身,这首《上海》可以说是满足了袁可嘉关于诗的本体的理论:“诗歌作为艺术也自有其特定的要求”,这特定的要求有两点。其一是诗行均齐而不呆板。《上海》的第一节、第四节,倘若不分行便成了散文;第三节不分行并稍稍变动字、词、标点就变成:“到处是不平,但人们日子可过得轻盈——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也是变成了散文。本诗不但注意了分行,而且注意了行的均齐。每行字数的多寡则根据诗情表达的需要而定,一点也不显呆板。其二是有韵律且自然优美。《上海》各节的诗句及其音节都有规律:第一、二节都为4句,第三、四句都为3句;第一、四节各句都为5个顿左右,第二节各句都为6个顿左右;第三节各句都为7个顿左右,使形式整齐而又不呆板。第一、二、四节分别句句押韵,第三节只有一句不押韵,使整首诗韵味十足。韵脚都为鼻音,包括前鼻音和后鼻音,声学效果与其所表现的内容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第四首是我最喜欢读的《母亲》:

迎上门来堆一脸感激,

仿佛我的到来是太多的赐予;

探问旅途如顽童探问奇迹,

一双老花眼总充满疑惧;

从不提自己,五十年谦虚,

超越恩怨,你建立绝对的良心;

多少次我担心你在这人世寂寞,

紧握你的却是全人类的母亲。

面对你我觉得下坠的空虚,

像狂士在佛像前失去自信;

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

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

1946年阔别家乡8年的袁可嘉回到崇寿相公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2年后,他写下《母亲》记下了这一难忘的场景。这首诗设置了诗人所追求的戏剧性情境。“迎上门来堆一脸感激”“探问旅途如顽童探问奇迹”,游子回家,不识字的母亲看到学成回家的儿子,有多少喜悦和兴奋,有多少感激和关切啊!母亲是一位旧式家庭妇女,一生养育了9个子女,备极艰辛,于1959年去世,对袁可嘉的影响很大。她的爱不带丝毫牵强和虚假。三北大地天然地传承着慈溪、余姚、镇海老三县所蕴藏着的丰富的历史文化,或许不识字的母亲不知道王阳明的“致良知”,但她牢牢地坚守着自己的“良心”,知道“谦虚”,与“全人类的母亲”在一起,只知付出,不知索取。第三段,戏剧进入高潮,从描写母亲一转而写自己心理的骤然变化: “面对你我觉得下坠的空虚/像狂士在佛像前失去自信/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正如袁可嘉在《西方现代派与九叶诗人》中所指出的“肉感中有思辨,抽象中有具体”,《母亲》这首诗是“思想知觉化”的范本,是对“全人类的母亲”的赞歌。

廖四平的《袁可嘉研究》洋洋洒洒30余万字,引论后分六章,即袁可嘉传略、袁可嘉的诗论、袁可嘉的诗歌、袁可嘉的外国诗歌翻译、袁可嘉的外国文学研究、袁可嘉研究之研究,作者认为,袁可嘉的“诗歌不仅是他本人遵循其诗论,即‘新诗现代化’理论创作出来的,而且也是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史上遵循一种诗歌理论创作的最为成功的诗歌”。正如作者在引论开篇就提出论点:“在我看来,他是一位大师。”2009年《辞海》找不到“袁可嘉”,我要说,《辞海》欠袁可嘉一个词条。

守望大地之舷的诗人俞强

2017年《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比之《新诗欣赏辞典》,选择的范围从1917——1987年扩展到1917——2017年,从最近30年间浩如烟海的新诗人和新诗里精选了极少的精英中的精英,精华中的精华。该书序言(二)指出:“20世纪80年代是新诗史上成绩最突出的时期之一,许多勇于探索的青年诗人崭露头角,他们的作品(其中一些创作于万马齐喑的‘文革’时期)呼应了思想解放的时代精神。”“这次我们增补了当时的青年诗人北岛、食指、江河、欧阳江河、芒克等诗人及其作品”,也包括出生于“文革”时期,成长于改革开放新时期,19岁就开始诗歌创作的俞强及其他的《大地之舷》:

梦见大地之舷

满载五谷、风俗与农谚

在流逝的时间里沉浮

梦见弯曲的河道沉积千年的瓷片

被波光磨砺得更加质朴与沉着

发酵的阳光  披裹远方的村落

和每一个孤独的坡面

黧黑的泥土  黧黑的睡眠和古谣

弥漫在大地的肌肤内

祖先的经历被风中的麦芒静静叙述

被犁铧反复咀嚼的泥土

在植物的根须下长久沉睡的泥土

桃花。绿茵。黄叶。飞雪

这四季的波浪

在大地厚实的胸膛上  此起彼伏

饱览沧桑的天空下面

升起一道深黑的脊梁

1993.10.26

选自《绿风》1997年第6期

生活在慈溪这同一片蓝天下,我对俞强之名早有耳闻,1989年春天在市教育系统干部进修班里,因为俞强常来与诗友也是我同学华启钿一起讨论诗歌创作,我也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俞强。10年后,因为就读浙江高师师资培训中心研究生课程中文进修班要撰写结业论文,我正在读俞强的诗集《食指和拇指》(作家出版社1999年11月出版),阅读着,感到了一阵阵快乐,收获了一份份美丽,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评论这本诗集作为自己的作业,结果浙江师范大学的老师给我的论文《热爱美丽——读俞强诗集<食指和拇指>》评了不敢奢望的“优秀”。论文中有一段话:“俞强是我的同乡,一直在慈溪生活、工作、学习、写诗,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家乡的沃土里。慈溪的历史上曾涌现出许多文人,东汉高土严子陵,初唐书法家虞世南,南宋哲学家黄震,现代教育理论家杨贤江,还有后期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徐訏,‘九叶’诗人袁可嘉,著名散文家余秋雨,他们的成功和成名固然与故乡有着天然的联系,然而展现他们才华的舞台无一不在故乡以外的寥廓空间。而俞强作诗十多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乡的工厂里当工人,近几年才到家乡的报社里担负繁重的编辑任务,一向无缘浪迹四方,却也创作了高品位的诗歌。打造慈溪品牌的文化,俞强的诗集会成为一块重要的里程碑。”2002年,怀有热爱诗歌事业的一片赤子之心的七月派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名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牛汉先生介绍俞强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他与俞强从未谋面,仅凭文字之缘就伸手提携、激励地处海隅的文坛新秀。于今,俞强及其诗作《大地之舷》脱颖而出,入选《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

“大地之舷”—— 大地像船舷在宇宙穿行。俞强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意象!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孙琴安为该诗撰写的赏析文章中说:“言外之意,我们生活的地球,就犹如茫茫苍穹和星宿之海中的一艘航船,而他所梦见的,便是这艘航船的船舷。”我以为,地球表面积5.1亿平方公里,其中71%为海洋,29%为陆地,陆地就像海洋中的船。作为一个慈溪人,我以为,杭州湾南岸——现在称之为前湾——就是江南大地的船舷。 “满载五谷、风俗与农谚”, 这里,是鱼米之乡、慈孝之乡。不单在空间里运载,还“在流逝的时间里沉浮”。

“梦见大地之舷”——俞强做梦了——俞强说,那一年的7月,他应邀参加了《人民文学》杂志社在河北承德举行的诗歌笔会。在笔会上,他的诗作《我热爱无限美丽的虚空》,对时空中的美丽与热爱作了诗意的构建与抒情,受到了韩作荣老师的赏识与看重。随后作为笔会的成果发表在该年的《人民文学》上,并入选杨克主编的《九十年代实力诗人》一书。和去的时候一样,回来时他仍然乘火车。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他倚窗而坐,望着一闪而过的树木、小桥,城市、村庄,一边想着家乡,一边思索着那首有关天空的诗。后来他倦了,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地像船舷在宇宙穿行。返回慈溪不久,他就写下了这首《大地之舷》。俞强说,这首诗得益于那次诗歌之旅,车窗中的所思所梦形成了这首诗的主体结构。天空和大地,故乡和远方,其实都是诗歌生命意识与宇宙意识的载体,将生活的有限转化成存在的无限。

慈溪是“秘色瓷都”,1987年,离西安100多千米的法门寺砖塔倒塌,唐朝的地下宫殿锁了1113年的铁锁打开了,地宫的中室,腐朽的檀木箱里躺着13件完好的秘色瓷,地宫里的《衣物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瓷秘色碗七口,内二口银棱;瓷秘色盘子叠子共六枚。”专家确认,“瓷秘色”就是千百年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秘色瓷”。地宫后室发现了一个密龛,里面安放着佛祖释迦牟尼的真身指骨。原来13件秘色瓷是用来供奉佛陀的。上林湖越窑遗址早在1988年就成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闻名中外的青瓷文化是珍贵的地域亮点和历史传承。2017年,浙江慈溪上林湖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评为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确定了秘色瓷的生产地点在今上林湖核心区域的后司岙遗址,产品与法门寺出土的秘色瓷可以完全对应。河道里“沉积千年的瓷片”,沉积的慈溪人民——中国人民的“质朴与沉着”。千百年过去了,发酵了的阳光,披裹着远方从汉唐走来的小小村落,沿着山坡建筑的越窑露着孤独的身影。

慈溪是唐涂宋地,杭州湾潮起潮落给人们送来了“黧黑的泥土”,形成了月亮湾似的“大地之舷”三北平原。俞强年轻时就与诗友们一起创立了月亮船诗社。牛拉或人拉的犁铧的“反复咀嚼”唤醒了“黧黑的睡眠”,“风中的麦芒静静叙述”着“祖先的经历”以及“在植物的根须下长久沉睡的泥土”,呼应了前面的“黧黑的泥土  黧黑的睡眠和古谣/弥漫在大地的肌肤内”。于是,象征春夏秋冬的“桃花。绿茵。黄叶。飞雪”“这四季的波浪/在大地厚实的胸膛上  此起彼伏”,这“大地”是活的,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

“饱览沧桑的天空下面/升起一道深黑的脊梁”。沧海桑田,一千多年来,创造了移民文化、围垦文化、青瓷文化和慈孝文化的慈溪人民在慈溪大地升起了一道巨人盘古那样的“脊梁”。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围过海塘的我,深深地知道,那“脊梁”为什么是“深黑的”……

《大地之舷》磅礴大气,韵美言妙,采用托梦言志的方式表达对家乡的挚爱之情,并延伸为对大地的赞美和对祖国的热爱。在《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中,孙琴安评述:“俞强的佳作多有大气而精妙的特色,此诗具备了这一风格,读后的确能给人一种沧桑感、深沉感与厚重感。”

我逐一细数过列入《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的322位诗人,极大多数已经作古,与俞强有交集的几位,牛汉已如前述,还有韩作荣、叶延滨、西川等等,廖思平著的《袁可嘉研究》一书更是详细记录了袁可嘉与俞强的师生缘。1999年7——8月间,获悉俞强要出版诗集时,在纽约的袁可嘉正因患糖尿病、中风摔倒3次而精力衰弱,两个多月不能提笔,他读完了每一首诗,往往阅读10分钟就会昏睡,面对家人的劝说,他说:“我年轻时也是靠沈从文、冯至等前辈提携才出道的。这位青年诗写得不错,是个有潜力、有前途的青年,我要扶他一把。”最后他写成《诗贵升华》的近5000字的评论,对俞强的诗歌特色作了全面的阐发,他认为,俞强的诗“是知觉性与灵性的交集”“像别的诗人一样,俞强是热爱抚育他成长的大地、自然、阳光和乡亲的。但他着力歌颂的并不是它们的表面物质形态而是对他的肉体知觉和心灵启发,他的物质感后面总带有书写的电光。”该文发表在1999年11月23日的《文艺报》上。俞强至今珍藏着袁先生的信件50多封,时间跨度为1986年至2001年前后。这些都是袁先生读俞强诗歌的一些所感所想,有赞美诗风的,也有指出今后努力方向的,是为俞强批改的作业。在《大地之舷》这首诗的发表前后,袁先生为俞强这一段时间的写作感到由衷的欣慰,写了《向纵深开掘——读俞强近作有感》的评论在《绿风》1997年第5期上发表:“感他向内心开掘的力度加大了,深度也增加了,成绩显著,值得向读者推荐……”袁先生提携后学诲人不倦的高尚品德与拳拳之心,至今还在诗坛传扬,更令俞强刻骨铭心。《人民文学》主编、中国诗歌学会会长韩作荣(1947——2013)曾为俞强的诗集《大地之舷》作序,说俞强“善于营造开阔与幽深的诗意空间 ”,说“俞强是个敏感的诗人,敏于发现又善于表达的诗人”“犹可说及的,俞强是一位独立写作的诗人,他不属于任何派别,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诗歌之路,各种不同的写作方式似乎都和他有关,又似乎和他都无关,他没有禁忌,使其诗具有开放性,他又不随波逐流,在别人的阴影中生存,我想,这恰恰是诗人接近成熟,具有开创性的品格。”《诗刊》主编叶延滨为俞强的诗集《旧痕集》写的序言中说:“我从俞强的诗歌感到了诗歌的希望,俞强和他的诗歌展示了日臻成熟的中国诗坛上有越来越多具有个性鲜明的诗人——他们以独立的写作精神证明着诗歌独特的魅力,同时也以自己的诗歌证明着他作为一个诗人存在的理由。”和海子、骆一禾一起被誉为北京大学三诗人之一的西川曾两次致信俞强,说:“你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提出:“守住自己,可能是当代中国诗人们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俞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花城》等全国数十家文学刊物。诗作被选入《新中国五十周年诗选》《九十年代实力诗人诗选》《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中国作协多部年度选本等几十种选本,已出版诗集《食指与拇指》《钟形岁月》《旧痕集》《杭州湾组歌》《杭州湾,大滩涂》《在连接线》,散文诗集《画马》,散文集《滴水沧海》《俞强诗文集》,主编《天堑长虹:环杭州湾百年诗选》等,引起了全国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在《一个人的地铁及其铿锵:俞强诗歌评论集》(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中,还收录了冯骥才、高洪波、北塔、孙钿、张德强、乔延凤、柯平等一大批作家、评论家对俞强诗歌的评论,从多个方面对俞强诗歌的成就做了肯定,庞培建议俞强:“你全部的诗集都应叫:《镜葬》(多么美的诗集名,火焰一样明亮的字眼!)或:《大地之舷》!”俞强吸取了庞培的建议,果真出版了《大地之舷:俞强十年诗选》。当代实力派作家、《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邱华栋2012年7月在《文学报》发表《慈溪三宝:青瓷、大桥、俞强》一文,说:“说起浙江慈溪这个地方,我会立即想起来三个符号:青瓷、杭州湾大桥和诗人俞强。青瓷是慈溪的古代文明的象征,杭州湾大桥是慈溪的当代经济高速发展的象征,而俞强,则是慈溪贡献出来的、唯一具有全国性影响的诗人。这三个符号,从物质文化到文学与精神层面都有了,构成了我对慈溪鲜活的记忆与印象。”“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学地标性人物,慈溪当代的文学地标性人物,在我的眼里,就是诗人俞强……他持续二十多年的不懈的写作,创造了一个丰富的文学世界。而且,他还把内涵丰富的浙东地域文化元素,全都融入到自己的诗歌与散文的写作当中,成为了一个从地域文化出发、又完全超越了地域经验的全方位的杰出汉语诗人。”“一个杰出的诗人正在我们中间,我们必须去正视创造出来的诗歌花园,正是他的作品,使一片经济发达、尘嚣甚上的浙东出现了精神与美的飞地。”

俞强是个内敛的诗人,对于这次入选《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他感到意外,感到荣幸的同时,又有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说:“只有保持清醒的认识,潜心文本实践,不断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个选本。”

即将停止击键的时候,我仰望着在中国新诗寥廓苍穹中闪耀着的5颗慈溪星,想起了中国第一首新诗——胡适的《鸽子》:“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气!/有一群鸽子,在空中游戏。/看他们三三两两,/回环来往,/夷犹如意 ,——/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衬青天,十分鲜丽!”这多像《新诗欣赏辞典》和《新诗欣赏辞典(新一版)》载入的5位慈溪诗人,他们为中国诗歌史上的伟大变革奉献了优异的答卷,也在慈溪的文学史和文化发展史上为后人留下了璀璨的篇章。(作者:方国祥)

[责任编辑:李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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